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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 (第3/5页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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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们得去前台问问,”威尔玛说,“我们要投诉!应该让他们清场之类的——这些人。”

“我已经问过了,”托拜厄斯说,“他们也不比我们了解得多。”

晚餐的气氛比往日都活跃,大家聊得更起劲,谈笑喧闹声更大,也更频繁地爆发出尖声的大笑。餐厅里显然人手不够,要在平日里也许会有更多人抱怨发火,可事实上那里有一种蓄势待发的狂欢氛围。盘碟掉了,玻璃杯碎了,一阵欢呼响起。住客们被提醒要留心洒出的冰块,它们很难被看见,人容易滑倒。这会儿我们可不想有人臀部骨折,是吧?肖莎娜的声音传来,她正拿着麦克风。

托拜厄斯为他这桌点了一瓶葡萄酒。“大伙儿一块尽兴,”他说,“就看你们的了!”碰杯声响起。他和威尔玛今晚没坐两人桌,而是四人桌。托拜厄斯祝着酒,威尔玛也响应着,这让她自己都很惊讶。即便人多并不一定安全,至少会带来安全的幻觉。假如他们团结在一起,就能把陌生人拒之门外。

同桌的另外两个人是乔安娜和诺林。没再多一个男人太糟糕了,威尔玛心想,可是在这个年龄群体里,女性和男性人数就是四比一。据托拜厄斯说,女人活得更久是因为她们不容易暴躁,受屈辱时也应对得更好,毕竟,年老不就意味着受更多屈辱吗?是个好人谁能忍受得了呢?有时候,如果他吃腻了清淡的食物,或是关节炎发作时,他会威胁说,只要自己手里有必要的武器,就会把脑袋给爆了,或是洗澡时用剃须刀把手腕割了,就像尊贵的罗马人那样。如果威尔玛提出异议,他会让她闭嘴。那是他身上病态的匈牙利人特质,所有的匈牙利男人都那样说话。如果你是匈牙利男人,你没有一天不是在自杀威胁中度过的,虽然——他会开玩笑道——几乎没人能真的贯彻到底。

为什么不是匈牙利女人呢?威尔玛问过他几次。为什么她们不在浴缸里也拿剃刀割手腕呢?她乐于反复问这些问题,因为回答有时候是一样的,有时并不相同。托拜厄斯至少有三个不同的出生地,上过四所大学,都是同时的。他有好多本护照。

“匈牙利女人不够格,”有一次他回答,“她们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游戏结束,无论爱情,生活,还是死亡。她们和殡仪馆的人,和把泥土铲到自己棺材上的人调情。从没消停过。”

乔安娜和诺林都不是匈牙利人,不过她们也会展示令人印象深刻的调情技巧。如果她们手里有羽毛扇,就会用来敲打托拜厄斯,如果是花束,她们就会扔给他一个玫瑰花骨朵,如果她们有脚踝,准会露出来。这会儿她们就在傻笑。威尔玛很想告诉她们年纪大了要持重些,可假如她们真这么做了又会怎样呢?

她是在游泳池里认识乔安娜的。她试图每周两次去游上几圈,只要有人帮助她进进出出,带她去更衣室就行。她肯定是在某个集体活动中遇到诺林的,比如音乐会。她辨得出那种鸽子似的笑,那是颤抖的咕咕声。她不知道两人长什么样子,不过通过侧视看,她注意到两人都穿着洋红色的衣服。

托拜厄斯当然很乐意自己有全新的女听众。他早就对诺林说她今晚光彩照人,也对乔安娜暗示说如果他依然是从前的自己,那她在黑暗中与他同处可就不安全了。“要是年轻时睿智老练,年迈时雄风依旧,那该多好。”他说。那是亲吻手的声音吧?两人中传来了咯咯的笑声,或者说就是之前一直有的咯咯笑声,与鸟儿粗粝的叫声、母鸡的咕咕叫,或是某种喘息声很接近,又像是一阵阵风儿穿透秋日树叶。是声带缩短了,威尔玛难过地想着。肺部萎缩,一切干枯了。

她对喝蛤蜊浓汤时的调情又是怎么看的呢?觉得嫉妒,也想让托拜厄斯这么对待自己吗?完全不想他这样,不要。她才不要走到这一步呢。她一点都不想和他发展到干柴烈火的地步,因为压根儿没欲望。或者说没那么多欲望了。不过她希望被他关注,更确切地说是她想让他在乎她的关注,尽管他目前似乎在两个低级替补那里表现不错。他们三人正在开着玩笑,就像摄政时期的浪漫桥段,而她必须听着,因为也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分散注意力,小人们还没出现。

她试图召唤他们。出来吧

,她默默地下着命令,把曾经能见的视线转向餐桌中央的人造插花上,那是最高级的插花,托拜厄斯说,你都难辨真假。是黄色的,她能说的也就这些了。

什么都没出现。小矮人们没有登场。她既不能控制他们的出现,也不能操控他们的离场。这似乎不公平,虽然他们只是她脑海的产物。

蛤蜊汤之后上的是牛肉碎炖蘑菇,而后端上了葡萄干米布丁。威尔玛专注地吃着,她得用眼角找准盘子的位置,得像用蒸汽挖土铲一样拨弄自己的叉子:必须伸过去、转动、获得有效负荷、抬起来。这得费力气。最后,饼干碟上来了,和往常一样是脆饼和巧克力棒。匆匆一瞥,是七八个穿着白色褶边衬裙的女人,长筒丝袜包裹的大腿一一闪过,可是她们又瞬间变回了酥饼。

“外面发生了什么?”在周围萦绕着的一片赞美声的一个空隙,她问,“大门那边?”

“哦,”诺林轻快地说,“我们刚要忘掉那一切呢!”

“是啊,”乔安娜说,“太糟心了。我们要活在当下,是吧,托拜厄斯?”

“喝酒,女士们,唱歌!”诺林大声说着,“快让肚皮舞者登场!”两人都笑起来。

令人吃惊的是,托拜厄斯没有笑,而是拉住了威尔玛的手。她感觉到他干爽、温暖、瘦骨嶙峋的手指抓住了自己。“更多人聚过来了。情况比我们最初担心的更加严峻,亲爱的,”他说,“低估局势是不明智的。”

“哦,我们这不是在低估

局势,”乔安娜说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像肥皂泡一样在空中翻腾,“我们不过是忽视它!”

“忽视就是幸福!”诺林叨叨着。可是她们不再能引起托拜厄斯的兴趣。他抛下了自己《红花侠》的华丽贵族范儿,转回了实干家的模式。

“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,”他说,“他们不会抓到我们的,好吧,女士们,我护送你们回房间。”

她长舒了一口气,他终于回到自己身边了。他会把她送到房间门口的,他每晚都这么做,忠诚如一。她到底在担心什么呢?担心他抛下自己,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失魂落魄地一路摸索回去,自己却和诺林与乔安娜一起跑进树丛,在凉亭里三人行吗?不可能的,保安们会立即把他们抓起来,提着他们的四肢将他们直接抬进高阶生活区的。夜里保安们四下巡逻,带着手电筒和小猎犬。

“我们准备好了吗?”托拜厄斯问她。威尔玛心里暖暖的。我们。

又一次,乔安娜和诺林不过如此,只是她们

而已。当他拉着她的手肘时,她靠着他,两人一起走着,她可以自由想象着这一幕体面离场的情景。

“不过,什么是最坏的打算呢?”在电梯里她问他,“我们又怎么准备呢?你不会认为他们会把我们这里烧了吧!不会的!警察会制止的。”

“我们不能指望警察,”托拜厄斯说,“不能再这样了。”

威尔玛想要争辩,可是他们必须保护我们,这是他们的工作呀!

但是她忍住没说。假如警察真这么担忧,那他们早该行动了,可他们却在退缩。

“这些人一开始会很谨慎,”托拜厄斯说,“他们会一点点试探,我们还有一些时间的。你一定不要着急,得好好睡觉,养足力气。我自有准备,不会失手的。”

奇怪的是,她居然觉得这段情节剧令她心安:托拜厄斯全权负责,深谋远虑,战胜命运。他只是个得了关节炎的弱老头啊,她对自己说。可是她仍然很放心和欣慰。

他们在她的公寓房间外交换了标准的吻面礼,威尔玛听着他一瘸一拐地沿着走廊离去。难道她感到遗憾?这是久违的温暖感动吗?难道她真的渴望被他纤细的手臂拥抱,解开魔术贴和拉链慢慢接近她的肌肤,尝试某些幽灵般、吱吱作响的、节肢动物般的重复动作,他过去肯定毫不费力地几百次,甚至几千次地做过。不,这对她太痛苦了,那些无声的比较会不断继续:那些甘美的、巧克力般的情妇,圣洁的乳房,大理石般的大腿。然后只有她。

“你坚信自己老去时依然可以超越身体的限制,”她对自己说,“以为能升华到一种宁静、非物质的境界。可是你只有在迷狂状态下才有这感受,而迷狂也得经由身体本身来达成。缺失了骨骼的翅膀,就无法飞翔。不迷狂就只能被肉体拖拽,坠入自身的机体,那不断腐朽、嘎吱作响、充满报复、残忍的机体。”

听不到托拜厄斯的脚步声后,她关上门,进入自己的就寝程序。换上拖鞋,动作最好慢一点。接着一定要把衣服脱了,一个接一个地解开尼龙搭扣,再怎么的都要把衣服在衣架上挂好,再放进衣橱。内衣裤扔进洗衣篮,倒是恰逢其时:卡蒂亚明天会处理的。不用费太大力气就解完小便,冲好马桶。要用足够的水吞下维生素补充剂和其他药丸,因为它们一旦在食道里溶解会很不舒服,还得避免窒息而死。

她还要注意淋浴时别摔倒。她抓住把手,不过量使用太滑的沐浴液。最好是坐下来擦干身子:很多人站着擦脚,结果落得个悲惨下场。她心里记着要给服务部打美容预约电话,叫人来修剪脚趾甲,这也是另一件她再也不能自己胜任的事情。

她的睡衣被洗干净叠好并放在了床边,那是晚餐时有人不声不响悄悄完成的,而且床也被铺好了。枕头上总是会放一块巧克力。她摸索着找到了它,剥掉锡箔纸,贪婪地吃着巧克力。正是这些细节让安布罗西亚庄园在竞争者中脱颖而出,宣传册上就是这么介绍的。珍爱自我,你值得拥有。

次日早餐时,托拜厄斯来晚了。她感觉到了,厨房的语音闹钟也验证了他的晚到。闹钟也是艾莉森送的。你按一下按钮,如果能找到按钮,它会以二年级算术老师般居高临下的声音告诉你时间。“现在是8点32分,8点32分。”接着就是8点33分,然后8点34分,每过一分钟威尔玛都觉得血压冲了上来。也许有事情发生了?他中风了,心肌梗塞了?每周安布罗西亚庄园都会有这种事情发生,高净值也不能解决这些问题。

他终于来了。“有消息,”他对她说着,都没等走进门,“我去了清晨瑜伽课。”

威尔玛笑了起来。一想到托拜厄斯做瑜伽,哪怕是出现在瑜伽教室里,她就忍不住要笑。他为此穿了什么样的衣服呢?托拜厄斯和运动裤可不搭呀。“我知道你为什么笑,亲爱的,”托拜厄斯说,“这瑜伽课可不是我要选的,如果还有别的办法。可是为了获得情报,我只能牺牲自我。反正也没上课,因为没教练。所以那些女士们和我,我们就聊起天来。”

威尔玛严肃起来。“为什么没有教练?”她问。

“他们把大门堵了,”托拜厄斯说,“他们不让任何人进来。”

“那警察呢?还有庄园的保安?”被堵了

,这可不是玩的。封堵需要搬重物。

“没处找这些人。”托拜厄斯说。

“进来坐,”威尔玛说,“一起喝咖啡。”

“没错,”托拜厄斯说,“我们得好好想想。”

他们坐在小餐桌旁,喝着咖啡,吃着燕麦片。没有麸皮了,威尔玛意识到,也没法弄到了。我最喜欢这种谷物,她的脑海里似乎有嘎嘣咀嚼的感觉。我得好好珍惜当下。小人们今天很兴奋,旋转地跳着快步华尔兹,金色和银色的亮片到处闪烁,他们在为她进行盛大表演。可这会儿她没法专注观看,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得考虑。

“有人能出去吗?”她问托拜厄斯,“穿过封堵。”她读的那本关于法国革命的书是什么来着?凡尔赛宫被封堵了,王室家族在里面焦虑不安。

“只有工作人员可以,”托拜厄斯说,“可以说是下令让他们离开的。住客不行。我们得待着。他们似乎是这样命令的。”

威尔玛思忖着。工作人员可以允许离开,可是一旦走出去,他们就不能再进来了。“运货车也不能进出,”她说,这是在陈述而非提问,“例如运送鸡肉的。”

“当然不行。”托拜厄斯说。

“他们想把我们饿死,”她说,“如果是这样的话。”

“似乎是这样。”托拜厄斯说。

“我们可以乔装打扮,”威尔玛说,“走出去。假装,嗯,是清洁工,是穆斯林清洁工,蒙着头巾,或是其他的。”

“我很怀疑是否能轻易通过,亲爱的,”托拜厄斯说,“都跨了几代人,年纪看得出的。”

“也有一些年长的清洁工。”威尔玛还抱着希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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