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亨哲呀,对不起 (第2/5页)
他看了看贴在大门上的纸条。
保证金500万元,月租15万元亦可。
8坪<a id="jzyy_1_105" href="#jz_1_105"><sup>(2)</sup></a>,有水槽,卫生间有洗浴设施。
距离南山很近,适合运动,20分钟到达江南,10分钟到达钟路。缺点:卫生间小,不过又不是生活在卫生间里。在龙山恐怕很难找到这么便宜的了。各方面条件都不错,之所以搬家,是因为我买了汽车,需要停车场。请发短信或邮件联系。直接出租的原因:可以省去中介费。
看过手机号码和邮件地址之后,他轻轻推了一下大门,像三十年前那样,大门开了。他往里面看了看。和从前一样,这个三合院里所有的门都开向外面。他曾经居住过的房间紧锁着。
——有人吗?
他提高嗓音,大声问道。两三扇门开了,两个短发少女和两个十七岁左右的男孩探头张望。他走了进去。
——请问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个人?
他先把寻人启事递给两个短发少女。见两个男孩子准备关门,他又赶紧把寻人启事递给他们。里面还有两个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女孩。男孩子感觉到他在往房间里看,于是用力关上了门。房间外形和三十年前没什么两样,只是里面改造成了单人房。厨房和房间合起来了,房间一侧有水槽。
——没见过!
两个少女又把寻人启事还给了他。也许刚才在睡午觉,她们的眼角粘着眼屎。两个少女转过身,望着他走出大门的背影。他刚要走出大门,房门又开了,男孩叫住了他,等一等!
——这位老奶奶几天前好像坐在这个大门口……
他走过去。另一个男孩子探出头来,连连否定,不是的!
——这位老奶奶多年轻啊,那个奶奶满脸都是皱纹,头发也不是这样的……那是个乞丐。
——不过眼睛很像啊。你看看眼睛,就是这个样子……如果能找到,真的给我五百万吗?
——只要消息准确,即使找不到,也会答谢。
两个男孩子被他叫到了门外。刚才关门的两个女孩又打开门,向外张望。
——那位老奶奶是下面啤酒店家的奶奶,患了老年痴呆,关在家里,可是她偷着跑出来,迷了路。啤酒店家的叔叔把她带回去了。
——不是。这位老奶奶我也看到了……脚背扎破了,化了脓,苍蝇落在脚上,她不停地赶苍蝇……又脏又臭,我没仔细看。
——然后呢?你看见她去哪儿了吗?
他匆忙问男孩。
——不知道,然后我就进来了。她总想跟我进来,我就关紧了大门……
除了那个男孩子,再没有别人看见过他的妈妈了。男孩追上他说,我真的看到了,而且还走在他的前面,这里看看,那里看看。分开的时候,他给了男孩一张十万元的支票。男孩两眼放光。他对男孩说,如果以后再看到这位老奶奶,务必留住她,然后给我打电话。男孩没有专心听他说话,而是反问,那么你会给我五百万吗?他点了点头。男孩又要了几张寻人启事。他说他在加油站打工,要把寻人启事贴到那里。如果别人在那里看见寻人启事,找到老奶奶,那就是因为自己找到的,也要给他五百万才行。他同意了。
妈妈,在洞事务所的值班室里,为了不让儿子躺在风墙旁边而谎称自己不靠墙就睡不着的妈妈,跟他换了位置的妈妈。自己曾经对她许下的那些苍白的诺言,以及妈妈下次再来这个城市的时候,一定要让她睡在温暖房间里的誓言。
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,叼在嘴里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他的心已经不属于自己了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他已经忘记妈妈的存在了。妈妈没有和爸爸一起乘上地铁,孤零零地留在地铁站里的时候,我在干什么呢?他又抬头看了看洞事务所,转过身去。我在做什么呢?他垂下了头。妈妈走丢的前一天,他和同事们喝酒,并不是很愉快。向来对他毕恭毕敬的同事K喝了几杯酒之后,巧妙地讽刺他,说他是个很聪明的人。他在公司里负责仁川松都的公寓销售,而K负责龙仁的公寓销售。K说他聪明,指的是他准备了受中年人群喜爱的歌手演唱会门票做赠品,送给前来样板间的顾客。这不是他的主意,而是他的作家妹妹想到的。妹妹到他家,妻子把上次销售公寓时用作赠品的浴室脚垫送给妹妹,让她带回去。妹妹说,为什么公司都以为主妇们喜欢这样的东西?真是搞不懂。他正在考虑用什么做赠品合适,便问她,你觉得送什么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?这个嘛,我也不知道,反正这种东西很快就会忘记,钢笔会不会好些?如果把脚垫之类的东西当作销售公寓的赠品,别人肯定不当回事。如果赠送图书或电影票,顾客恐怕会仔细看看。为了把电影票派上用场,那就需要腾出时间,这样一来,肯定会经常想起来了。只有我这样想吗?妹妹好像是忘记了,最后没有带走浴室脚垫。开会提到赠品问题的时候,他提出了文化用品的建议,没有人反对。正好有位深受中年人喜爱的歌手正在举行巡回演唱会,他准备了很多门票,因此受到了董事们的称赞。说不定也是董事们喜欢的歌手。通过问卷调查也可以看出,用演出门票做赠品有效地提升了公司的形象。应该不是因为赠品,但是他负责的松都公寓几乎全部售完,而K负责的龙仁公寓只售出60%。这种情况下,很可能出现滞销事件,因此K不得不紧张。他笑了笑,说自己只是运气好罢了。几杯酒下肚,K说,如果他把非凡的头脑用到别的地方,说不定已经做了检察长。K之所以拿“检察长”这几个字来挖苦他,是因为K知道他是法律专业出身,曾经准备过司法考试。公司的主流势力是Y大和K大,然而他既不是Y大出身,也不是K大出身,究竟使用了什么手段,升得这么快呢?K的语气里夹杂着嘲讽和挖苦。最后,他泼了K倒给他的酒,起身离开。早晨妻子说她不去首尔站接站,而是要去小真那里。那时他还想着自己要算准时间去接站。父亲说他想到最近刚刚搬家的老二家看看。他本来想去首尔站接到父母之后,把他们送到老二家,然而上班以后,突然感觉浑身乏力,头也隐隐作痛。父亲也说能找到……于是他就没有去首尔站,而是去了公司附近的桑拿房。每次喝多了酒,第二天他都要来这家桑拿房。在那里,他满头大汗。就是在那个时候,父亲自己上了地铁,丢下了妈妈。
他曾经是个农村少年,之所以想做检察官,是想让对父亲失望而离家出走的妈妈回家。父亲带回来的女人皮肤很白,浑身散发着胭脂的香味。女人从大门进来,妈妈从侧门离开。见他很冷漠,女人试图收买他的心,每天都在他的饭盒里放个煎蛋。他拿着女人用小包袱皮精心包好的饭盒出门,然后放在酱缸盖上,去了学校。弟弟妹妹们看着他的脸色,带着女人装好的饭盒,悄悄走出家门。上学路上有块墓地,他把弟弟妹妹们叫了过去。他在墓地前面挖了个坑,让弟弟妹妹们把饭盒埋在里面。弟弟不听话,想夺饭盒,被他打了一顿。妹妹听了他的话,把饭盒埋进了他挖的坑里。他以为这样做,女人就不能再给他们装饭盒了。不料女人到镇上买了新的饭盒,这回不是黄色的饭盒,而是能让饭菜不凉的保温饭盒。他不带女人给装的盒饭去学校,每天不吃饭。离家出走的妈妈不知从哪里了解到这件事,专门找到他的学校。女人来他家已经十天了。
——妈妈。
他泪如泉涌。妈妈带他来到学校后面的小山坡,挽起他的裤脚,露出小腿。妈妈从怀里拿出鞭子,朝着他的小腿打去。
——为什么不吃饭?你以为你不吃饭,我就会高兴吗!
妈妈的鞭子打得很重。本来就因为弟弟妹妹不听话而感到委屈,现在又挨了妈妈的鞭打,他心里很是不解,越想越气愤。他也想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这么生气。
——你带不带盒饭?
——不带!
——你这臭小子,挨了打还不听话!
妈妈的鞭子更重了。他没有喊疼,直到妈妈打累了。自始至终,他不但没有逃跑,连姿势都没有改变。他咬紧牙关,忍受着妈妈的鞭子。
——还不肯带盒饭吗?
鞭子抽打的痕迹布满小腿。小腿瘀血了。
——无论如何我也不带!
他也大声喊了起来。妈妈终于扔下鞭子,猛地拥他入怀,放声大哭,哎哟,你这臭小子!亨哲呀!妈妈止住哭声,开始安慰他了,不管是谁做的饭,都要吃才行啊。妈妈对他说,你好好吃饭,妈妈的悲伤才会减轻。悲伤,这是他第一次从妈妈口中听到“悲伤”这样的字眼。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好好吃饭,妈妈的悲伤才会减轻。她因为那个女人而离开家门,如果自己吃了那个女人做的饭,她应该更悲伤才对,她却说了相反的话。即便是那个女人做的饭,他也必须吃进肚子,妈妈的悲伤才会减轻。他不理解,但是他不想让妈妈悲伤,于是闷闷不乐地说,我吃!这就对了,妈妈含泪的双眼里带着微笑。
——不过!妈妈要答应我,一定要回家!
他要妈妈发誓,她的眼神闪闪烁烁。
——我不想回家。
——为什么?为什么?
——我不想看到你父亲。
他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。看来妈妈真的不打算回家了,这才嘱咐他务必好好吃饭,不管饭出自谁的手。想到妈妈可能永远不回家了,他的心里充满了恐惧。
——妈妈,一切都交给我吧。我干农活,扫院子,水也由我来挑。我碾米,我烧火,我帮妈妈赶老鼠,祭祀的时候我来杀鸡。妈妈,你回家吧!
每逢祭祀或节日,桌子上面总要有鸡肉,妈妈总是恳求父亲和家里的男人们杀鸡。雨季过后,她到山田里扶起倒伏的豆秧,从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。父亲喝醉了,妈妈独自把他背回家。猪跑出了猪圈,她挥着棍子打猪屁股,赶回猪圈。妈妈似乎无所不能,她唯一做不来的事就是杀鸡。即使从小河里捞来鲫鱼,只要鱼还活着,她也不敢动手。每到“捕鼠日”,学校都要求学生把老鼠尾巴带到学校,以此确定有没有真的捉到老鼠。别的妈妈抓到老鼠,砍下尾巴,包在纸里,让孩子带到学校。妈妈只要听到这个话题,立刻蜷起身子,连声呻吟。身材高大的妈妈不但不敢捉老鼠,如果做饭前去粮仓舀米的时候看见老鼠,也会失声尖叫“我的妈呀”,飞快地冲出库房。你看看你这个样子!每次看到魂飞魄散、满脸通红的妈妈从库房里跑出来,姑妈都很不以为然。他说他可以杀鸡,可以捉老鼠,然而妈妈还是不肯回家。
——我会成为优秀的人。
——你想干什么?
——检察官!
妈妈眼睛一亮。
——要想成为检察官,需要学习很多东西,比你想象的多得多。我认识的人为了当检察官而废寝忘食地学习,最后还是没考上,结果疯了。
——只要妈妈回家,我肯定能行……
妈妈静静地注视着他恳切的目光,脸上露出了微笑。
——好,你肯定能行。不满百天你就会叫妈妈……没有人教你识字,可是你刚上学就会读书,每次都考第一名。你在家里,我为什么不回去……我没想到这些,还有你在那里呢。
妈妈盯着他被鞭子抽得瘀青的小腿,看了很久,然后转身要背他。他呆呆地望着妈妈的后背。妈妈转过了头。
——快上来,我们回家……
妈妈跟他回了家,把女人推出厨房,自己亲手做饭。女人和父亲在村里另外找了个房子,妈妈挽起衣袖,跑了过去。女人洗好米,正准备做饭。他的妈妈从炉灶上端下锅,扔进了水坑。为了回家,为了兑现和他的承诺,妈妈决定变成战士。父亲和女人受不了妈妈的折腾,离开村庄的时候,妈妈把他叫过来,让他坐在膝上。他害怕妈妈也离家而去,心里充满了恐惧。妈妈平静地问他,今天学得怎么样?他拿出得了满分的试卷,递给她。原本沉默的妈妈,眼角流露出欢喜。看到试卷上所有的题目都被老师用红笔画了圆圈,妈妈使劲搂住了他。
——哎哟,我的孩子!
父亲不在家的日子,妈妈做什么都带着他,甚至允许他骑父亲的自行车。父亲铺过的褥子,妈妈给了他,还给他盖上父亲盖过的被子。妈妈用大碗给他盛饭,以前只有父亲才用那么大的碗。盛汤的时候,也是最先放在他面前。弟弟妹妹们想吃饭,妈妈责怪他们,你哥哥还没动筷子呢!每当水果商贩头顶着装满葡萄的塑料桶走过,妈妈就会舀起半瓢晒在院子里的芝麻换葡萄,然后对弟弟妹妹们说,这是给你哥哥吃的。每当这时,妈妈都会嘱咐他,你一定要当上检察官。
为了让妈妈留在家里,他觉得自己必须成为检察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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